《水形物语》拿头奖，政治正确的奥斯卡药丸？别傻了，那是因为你心肠太硬
作者：刘启豪
视觉设计：阿猪
警告：本文可能涉及剧透
总体来说今年奥斯卡并无爆冷，各奖项虽有争议，大部分都在意料之中。《水形物语》与《三块广告牌》两部大热影片间的竞争，最终以吉尔莫·德尔·托罗（中国粉丝称他为“陀螺”）的大获全胜而告终。一般来说，除非影片非常优秀，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这两个奖项不会同时颁给一部影片。比如李安的奥斯卡生涯就收获了两座最佳导演和一座最佳外语片，没有获得过最佳影片（当然两次失利都有相当的争议）。而历史上曾经得到双奖的作品如《雨人》，《阿甘正传》，《辛德勒的名单》，《沉默的羔羊》等，都是得到广泛认同的话题性作品。
与这些影片相比，《水形物语》的格局显得有些小了。对于相当一部分看重剧本的观众而言，《水形物语》的故事内核太过简单，甚至有些无聊——不外乎是一个关于救赎的黑暗童话，和戏剧张力极强的《三块广告牌》几乎没有可比性。如果说曾经狂揽包括最佳导演在内一共七项大奖，被认为是“小学生剧本”的《地心引力》还有太空特效作为遮羞布，《水形物语》似乎只剩下对少数群体的垂怜可以作为谈资。
不可否认，奥斯卡的评判标准受到商业，政治，文化，权力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，要真的说起艺术性和独立性，它还要给欧洲三大电影节让位。能在大众影迷心中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力，其实恰恰是“下里巴人”这一点成就了它。如果你因为自己看重的影片败北而心生不快，不妨把获奖名单看作一张爆红餐厅的推荐菜单，你当然应该坚持自己的口味选择，可又何必对“招牌菜式”发脾气？心情不错的时候尝尝看吧，说不定你还会喜欢呢。
“这是一个有关悲欢离合的故事，还有那个，试图摧毁一切的恶魔。”
陀螺是丝毫不讳言《水形物语》的童话气质的，影片一开始，画家Giles的嗓音就作为讲故事的人向观众坦白，“关于她的故事，如果我要讲的话，我该怎么告诉你？”，镜头推动下，晦暗的公寓完全被水淹没，Elisa侧身浮于卧床之上，头顶是一片梦幻般的波光。
一切都处在漂浮状态下，代表时间的闹钟最先着地，Elisa由此开始她每天固定的起床流程，做三明治，煮蛋，洗澡，自慰，擦鞋子。
她一个人过着宿命般的孤独生活，但过的很好，在自己的空间中十分自在，还有善良的老画家Giles做邻居。故事开始的这一天，楼下的电影院正播放《路得记》，离家不远的巧克力工厂失火，消防车警笛声大作，空气中传来迷人的烘焙可可味，Elisa撕下一页日历，背面写着“时间不过是一条源自过去的河流”。
《路得记》
日历
着火的巧克力工厂
擦鞋子
老式好莱坞歌舞片。Giles公寓的电视机里一共放了四个片段，正是这些美妙动人的影片给与了Elisa丰富的内心世界和敏感细腻的性格。
《小上校》里的秀兰邓波儿和伯强格斯在楼梯上起舞
《康尼岛》中贝蒂·格拉布尔饰演的漂亮女子。年轻貌美，风情万种的贝蒂是年老的Giles对青春逝去的惋惜。
Giles和Elisa模仿贝蒂的舞步
《春风得意》艾丽丝·费伊深情演唱《你永远不会知道》。Giles告诉Elisa，“有一天她终于忍受不了圈子里的那些破事和潜规则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圈子”。他离开原来的公司，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他的同性恋身份。以前的合作伙伴Bernie在他离职后一直不接受他的作品，Giles羡慕费伊的风度，但在社会的压迫下并没有成为明星。
人鱼第一次从浴室来到客厅时，也立刻被电视吸引了注意力，电视节目中正讨论如何将马送入太空，立刻让人想到上世纪美国与苏联的军备竞赛，而人鱼离开公寓后做的第一件事，是去楼下的电影院看电影。仍然是《路得记》，与片头刚刚醒来的Elisa形成呼应，陀螺本人就在见面会上说过，“我想用这部电影表达我对电影艺术本身的爱”。
Elisa和人鱼在电影院相拥
Elisa和人鱼分别时，她在想象中用歌唱大声表达自己对他的汹涌感情，和他翩翩起舞，无疑是对弗雷德和罗杰斯《海上恋舞》的致敬。
海上恋舞
圣经故事。反复出现的《路得记》主旨为忠于家庭和信仰的想法是在后天产生而非天生，不信者在经历后会来到上帝的身旁，正如路得再丈夫死后开始信仰神，并全心全意服侍夫家。Elisa在遇到人鱼之后才发觉，她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，人鱼成了她全新的上帝。
Elisa的闺蜜Zelda的中间名就叫达莉拉，在圣经中，敌人派她剪掉了参孙的头发，让他失去了力量，参孙最后通过祈祷重新获得神力，和三千多敌人同归于尽。象征恶魔的Strickland认为自己正是参孙，Zelda黑人和女性的双重身份在他眼中代表着诡计和诱惑，而Zelda帮助Elisa偷走人鱼就像剪掉了他的头发一样，他虽然坚持自己对权力的无限崇拜，最后并没有重获神力，把人鱼带回实验基地，相反的，他发现人鱼才是神。
希腊神话。坦塔罗斯的故事表示用某事物诱惑某人但不让其得到，坦塔罗斯触怒宙斯后，树上的果实总是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，每次他弯腰喝水的时候溪里的水就退了，Giles对餐厅招待的追求注定徒劳，实际上正是他自己口中预言到的。
细心的人不难注意到Elisa和其朋友身上的政治标签，同性恋Giles代表了LGBTQ群体，Zelda既代表黑人，也通过和其丈夫的关系代表男权社会下受压迫的女性，Elisa代表残障人群，以及所有因为敏感，细腻，自由，纯洁而不被主流社会所容的人们。
营救人鱼的过程，则是这些少数群体，在主流社会中时常被伤害，被误解的人们彼此救赎，彼此联合对抗压迫的过程，至于是什么让他们这样团结，我想用电影中Elisa说服一开始不愿意加入行动的Giles所说的话作为答案。
陀螺在一篇采访文章中讲述了自己创作电影的灵感和动机（翻译：小鱼jeremy）
回到开始，是什么最初激发你拍这部电影呢？
从六岁开始我头脑中就有这部电影了，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一个想法。当我看到那个在朱莉·亚当斯（Julie Adams）下面游泳的怪物时（来自1954年的“黑湖妖谭（Creature From the Black Lagoon）”），我想到了三件事：我想，“太棒了。”我想，“这是我见过的最诗意的画面。”我被这纯净的美丽给震惊了。我想到的第三件事是，“我希望他们最后能在一起。”
你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觉得，只要一部电影里出现了怪兽或者奇幻或者某些类型元素，它就自动地不会被认真看待了？
哦，那肯定。但是只有我在意这些东西它们才会变得重要——但是我不在意。
听着，我已经干这行已经有二十五年了。如果我觉得这条路走不通，我就会换条路走。对于我来说，如果我是霍尔（Warhol 美国著名艺术家）这种类型就是我的金宝汤罐头（Campbell’s Soup can 安迪·霍尔著名的艺术品），或者如果我是利希滕斯坦（Lichtenstein 美国波普艺术家）这就是我的漫画书插画。
我们忘了叙事的原型是寓言故事。我并不是从肤浅或者流行的角度来创作这部电影的。我用到了任何我能用的文学工具和艺术工具来进行创作。我真地尽力去创作出美和反思，而且尽可能地做到真诚、谨慎又富含细节。在这之后就交给观众评判了。
但是你并不是在刻意改变人们看待类型片的方式？
是的，我没有。我知道我在童年时所见的东西有种救赎的力量。有些人找到了耶稣。我找到了弗兰肯斯坦。我还活着还能说话还半清醒着的原因就是这些怪兽们。这不是矫情。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完全的精神上的真实。而且我也不打算去改变。
《黑湖妖谭》剧照
《弗兰肯斯坦》（又名《科学怪人》）被视为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，出自玛丽·雪莱之手，对后世的怪兽主题艺术影响巨大。弗兰肯斯坦是个热衷于生命起源的生物学家，他怀着犯罪心理频繁出没于藏尸间，尝试用不同尸体的各个部分拼凑成一个巨大人体，当这个怪物终于获得生命睁开眼睛时，弗兰肯斯坦被他的狰狞面目吓得弃他而逃，他却紧追不舍地向弗兰肯斯索要女伴、温暖和友情；接踵而至的更是一系列诡异的悬疑和命案……
弗兰肯斯坦造出的怪物有着“被所处的世界所排斥”和“具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需求”两个特点，在小说后半部，怪物遇见了德雷西一家人，开始真正接触人的社会。从他们身上怪物得到了包括语言在内的基础教育，有了伦理，情感和同情的意识，最后仍不为这个家庭所容。心碎的他想要让科学家为自己制造一个伴侣，和她去往一个与人类隔绝的地方生活，可弗兰肯斯坦意识到了怪物的恶意，当面毁灭了女怪物，与他的怪物皆在痛苦和挣扎中死去。
弗兰肯斯坦和怪物
人鱼在《水形物语》中是一个非常强大的生物，有着起死回生的疗愈能力，和弗兰肯斯坦的造物不同，Giles，Zelda和Elisa都觉得他美丽极了，而这正和Eason在《打回原形》中的名句异曲同工，“若你喜欢怪人，其实我很美”，因为被伤害的群体能互相理解，陀螺扭转了弗兰肯斯坦中注定的悲剧。
最终，女主角和鱼人在大海里相拥，她颈上的伤疤突然打开，随着呼吸节奏而鼓动——这并不是一个十分隐晦的伏笔，那伤疤的形状本就像极了腮。海水用清澈，咸湿，晦暗，无处不在的双臂将两人紧紧包围，外界不再有伤害他们的力量。
“用伤痕创造爱”，那就是水的形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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